访谈主持：《中国汽车报》 社社长 何伟　访谈嘉宾：奇瑞汽车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 尹同跃

 

　　中国进入工业化社会的时间比较短，对体系与流程方面的建设不太重视，我们为此花费了很多时间来转变这种观念。过去几年，有人说奇瑞有些沉寂，但实际上，我们是在建立体系和流程。 

 

　　何伟：我们知道，奇瑞是自主品牌的最先领跑者，曾创下很多第一，为中国自主品牌立下了汗马功劳，甚至可以说，奇瑞对行业的贡献要远远大于对自身发展的贡献。但在上一个辉煌之后，从外界来看，奇瑞这两年似乎有一点沉寂，遇到了问题，发声也少了。我们想知道奇瑞在埋头忙什么，有什么思考想表达。
 

　　尹同跃：我本人学汽车、干汽车，在一汽工作了十几年，干过中国最早的红旗轿车。后来进入到合资企业，向外国人近距离学习，回到安徽后，从零开始创立了奇瑞。当时安徽省下决心干汽车，将地点定在了芜湖市。奇瑞是一家国有企业，在制度上和民营企业还不一样，需要照顾方方面面。从1997年开始，我们从外面请了几个人过来，用很少的钱，开始做汽车。一直做到2001年，把工厂建立起来，那时有了产品但是上不了公告，所以当时加盟上汽，帮助我们拿了一个准生证。 2001年至2010年，可以称之为野蛮生长的阶段，那个时候汽车进入家庭，市场需求很大，奇瑞那时的产品质量不高、价格很低。
 

　　奇瑞当时在行业里名声很大，但我们已经有了危机感，因为我们看到了合资企业是怎么做汽车的。惟有转型，才能成为一家受人尊敬的企业。因为资金的约束，只能花小钱、干大事，体系建设，是奇瑞转型的主题。
 

　　何伟：那时你们已经有危机感，但是当时的日子还是很好？
 

　　尹同跃：应该说是非常好，那时是中国自主品牌最好的时期。我们起步的时候，市场上只有老三样，桑塔纳、捷达和富康，老三样当时的价格很高，十几万元甚至二十万元，实际上买一辆轿车等于买一栋房子。奇瑞的产品出来以后，价格基本上是老三样的一半，我们的低价策略起到了一定效果，奇瑞当时车卖得好，外界一片喝彩。那是奇瑞成长最快的时候，对行业的贡献也比较大，向其他企业输送了一些人才。但我们自己清楚，销量并不能说明什么。大家提到奇瑞，就是低价低质的代名词，利润也不多，返修越来越多，我们下决心从要数量向要品质转型。

　　2007年我们找了咨询公司，也请教了行业专家，他们指出，工业品的利润需要依靠品牌。品牌具有垄断性，像大众、奔驰这样的知名品牌才有竞争力，只有强大的品牌才能获得利润。奇瑞要想发展，就必须建立我们自己的品牌。品牌的基础是品质，品质是在比较中得出的概念，比别人好一点叫品质，比别人差一点就不叫品质，所以我们要比别人做得好。想要达到这个目标需要依靠体系与流程。中国进入工业化社会的时间比较短，对体系与流程方面的建设不太重视，我们为此花费了很多时间来转变这种观念。所以过去几年，有人说奇瑞沉寂，甚至还有其他的声音，但实际上，过去几年奇瑞汽车是在建立体系和流程。
 

　　奇瑞的愿景是成为一个世界级品牌，成为中国的大众、丰田，这需要我们这一代人坐几年冷板凳，经历一个相对较慢的过程。我们从2010年到2015年，花了5年的时间建立体系，可以说在别人还在绿皮火车的阶段，我们已经坐上高铁了。
 

　　下一步考验奇瑞的是产品怎么做好、怎么做对、怎么卖好。做好产品需要体系，将人的因素降低，将体系的作用尽量放大。现代工业管理体系一定是将管理经验浓缩至体系与流程之中，这是奇瑞的理解。去年奇瑞增长28%，行业增长14%；今年上半年行业实际上是负增长，奇瑞保持正增长。下半年我们还要推一些新产品，市场表现会更好。奇瑞的转型逐渐见到效果，大家的思想也逐渐统一了。
 

　　汽车产业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马拉松，我们并不在意在某一个阶段超越别人或者落后别人，一定要根据自己的状态合理调整节奏，这是我们对这几年转型的看法。
 

　　何伟：中国汽车是否会像中国的家电、手机一样，取代发达国家的汽车产业？
 

　　尹同跃：我们已经走在了这条路上。目前自主车企把合资企业的份额挤得越来越小。相比家电和手机，中国汽车的难度会大一点，时间会长一点。现在的自主品牌都很努力，年轻的留学生回国效力，带来了先进的理念和体系。实际上汽车产业是一个没有尽头的马拉松，我们并不在意在某一个阶段超越别人或者落后别人，一定要根据自己的状态合理调整节奏，这是我们对这几年转型的看法。奇瑞产品向上的路线图是技术——品质——国际化。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，贵在坚持，力戒浮躁。特别是国际化，在大家都难的时候，许多企业退缩了，我们咬牙坚持下来。造汽车是马拉松赛，我们不在乎某一阶段的领先，而是追求跑远跑长久。为此，不能总是保持百米冲刺的速度，要调整一下节奏，积蓄一点体能，把产品做好，还要做对。 
 

　　去年我到了韩国，中国的家电已经将韩国家电业摧毁。手机业在中国的进步速度太快，韩国手机业也快挺不住了。什么时候轮到汽车？中国汽车产业向上走，第一步就是挑战韩系车，然后就是日系等。 

　　对于奇瑞来说，我们有600万用户，具备一定的品牌认知基础。这几年，奇瑞把平台化和模块化做起来，把体系流程建起来，后面再做产品就越做越好、越做越快。现在，很多人对国产车型存有偏见，认为进口车质量好，但奇瑞可以告诉这些消费者，这个观点是不对的，我们合资品牌车型的质量就好过进口车。
 

　　奇瑞的出口数量一直是自主品牌的冠军，目前，奇瑞每月有1万辆汽车出口到海外市场，在一些国外市场的价格比欧美汽车还高。奇瑞的产品已经进入欧洲市场，美国的经销商也在和我们洽谈。现在我对奇瑞的产品很有信心，主要是对奇瑞体系有信心。
 

　　《中国汽车报》是国内最专业的汽车媒体，希望你们能够关注我们的体系建设，看看与合资和其他自主品牌的差距在哪里。包括观致，新车出来的时候我们还是有些担心，去欧洲进行碰撞测试能不能行，但最终我们经得住检验，取得了好成绩。
 

　　过去奇瑞是“工程师文化”，现在我们向华为学习得比较多，提倡“工程师商人文化”。什么时候干什么活，春天就是播种的季节，秋天才是收获的时候。千万不要想着春天就去收割，也不能把口红抹在脊背上，要让产品既有质量又有价值。
 

　　何伟：听得出来，你对观致的产品还是比较喜欢的，但是为什么观致的品质这么好，而市场表现却不佳？
 

　　尹同跃：观致有些不接地气。做观致的时候，中国用户还在关注颜值。我们完全按照欧洲标准，因此与国内消费市场有些脱节。当时，奇瑞不愿意插手，怕插手后会将观致的品牌力拉下来，观致在选择供应商的时候，标准非常高，投资非常大。此外，现在观致经销商的数量比较有限，也是销量不佳的原因。
 

　　做好产品是一方面，还需要做对产品。做好就是不要急功近利，赚快钱，而是耐心做品牌；做对就是要尽可能贴近市场需求。我们的工程师精神固然不错，但是对用户尊重不够，对市场尊重不够，所以还要具备市场精神商业文化。一款车型没有卖好，工程师不能只责怪经销商，而不从自身反省找问题。 
 

　　对于观致的处境，合资双方并不着急，像DS、MINI等品牌，都是从一点点的增长开始，然后才有突破。中国企业要静下心来，方向明确，行动坚定，算小账更要算大账。保时捷一年就卖几万辆车，利润很高；菲亚特一年卖上百万辆汽车，但是不赚钱。
 

　　何伟：奇瑞是一个重研发的企业吗？
 

　　尹同跃：从表面上看，奇瑞是一个重视研发的企业，但是目前我们更加重视体系。媒体一直对奇瑞的研发和技术很关注，但是没有品牌，装多么强劲的发动机也不能给奇瑞带来价值，我们当下的任务是靠体系将产品的附加值做起来。
 

　　过去奇瑞是“工程师文化”，现在我们向华为学习得比较多，提倡“工程师商人文化”，要让产品既有质量又有价值。领先一步是先进，领先三步叫先烈，现在奇瑞的发动机和混合动力技术在自主车企中有些超前，用户能够感知的东西奇瑞反而做得比较少。这说明我们还不能以客户为中心，是以自我为中心，认为我懂汽车，用户也懂，就不去了解用户的真正需求。现在我们要转变观念，做产品的时候必须了解客户的需求。
 

　　奇瑞很多方面比较超前，包括新能源、高端品牌、传动技术等。目前，奇瑞发动机出口美国、日本。早期，中国汽车企业一直绕着发动机走。当时我们也下决心要把发动机搞上去，买了条生产线，几乎把所有的钱都投了进去。
 

　　搞变速器也是如此。奇瑞花了10年将CVT做起来，后来，我们将CVT业务卖给了万里扬，因为奇瑞做的再好，其他汽车企业也很难接受。但是让零部件企业做这项业务，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给其他企业供货。现在到了互联网时代，共享成为经济增长的焦点之一，不但要资源共享也要成果共享。
 

　　不管是奇瑞还是其他自主车企，只要能做好，都是中国的财富，我们汽车人都会为之自豪。
 

　　何伟：现在是观致汽车的第五个年头，这个品牌的使命是什么？如果未来观致成功，奇瑞有什么所得？如果失败的话，奇瑞怎么切割？
 

　　尹同跃：我们将中国汽车市场切割成四块细分市场，第一是豪华品牌，奇瑞现在有捷豹路虎在这一市场拼杀，与奔驰、宝马、奥迪相比都有对应的产品。第二是溢价品牌，即大众、丰田、别克这些在合资品牌中形象比较好的。这一细分市场自主车企还很难进入，观致就是在这个市场中，我们认为观致不会失败，但是成长需要些时间。
 

　　过去观致强调欧洲味道，聘用了很多欧洲工程师，现在看来有些不接地气。不过今年已经调整过来，现在观致又多了一条新能源产品线，未来将会有明显的增长。总结观致的经验，我们认为观致品牌的形象塑造还比较成功，起码很多消费者认可观致是一款好车。销售不利的局面会逐渐改善，我们有办法满足用户，改变观致的现状。
 

　　何伟：怎么看待股比放开的事情，希望快点还是慢点？
 

　　尹同跃：中国汽车企业发展的程度不一样，有的企业准备好了，但是有的企业准备不足。我曾经对大众汽车负责人说，你们应该感谢中国的合作伙伴，你们应该想想在德国、在美国赚了多少钱，而在中国赚了多少。他们想撇开合资伙伴自己赚钱，未必能行。早期合资企业是硬绑着中方干，现在是后合资时代，中方贡献越来越大。此外，在移动互联技术上，中国车企比西方走得更快。股比放开对于奇瑞而言，影响不大。  
 

　　何伟：奇瑞这几年开始练内功、打基础、建体系，下一个爆发点会是什么时候？
 

　　尹同跃：我们预期在明年会有一个爆发点。同时，也希望大家真正理解奇瑞的经验和教训，请你们将这些传播到更多的企业中，让他们吸取奇瑞的经验和教训，更好地发展，做好了都是中国汽车工业的骄傲。中国的汽车企业只要能够冒出来的，不管叫奇瑞还是其他什么，都是中国人的自豪。
 

　　何伟：能这样说非常好，这是跳出了奇瑞看奇瑞的境界，真正为中国汽车产业着想，无论奇瑞未来如何，都令人尊重。
 

　　尹同跃：当年，我从一汽出来，见到一汽的老厂长耿昭杰，我很惭愧地跟他说自己没有为一汽做多少贡献。耿厂长告诉我，不管在哪，只要能把企业做好，都是对中国汽车工业的贡献。所以我有这个胸怀，奇瑞也有这个胸怀，中国汽车人都有这个胸怀。不管是奇瑞还是其他自主车企，只要能做好，都是中国的财富，我们汽车人都会为之自豪。